纯情少女苍术酱

爱的贫穷,给你富有

【曦澄三十六计】who are you

因为白天身体不舒服,所以发的晚了非常抱歉!
诸位,Merry Christmas!

感谢阿酒的配图! @时间酒  https://bacteriashintaro.lofter.com/post/1d7157b2_11e6e8f4
还有今日52太太的活动图!https://iam25.lofter.com/post/1e285ff3_11e5d458

梗源自电影《催眠大师》,文中所有科学依据都是瞎写hhhhhhh

 

01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心理学治疗中所应用的催眠都是在恍惚状态下接受的催眠指令,但让病人,尤其是充满戒心的病人进入恍惚状态并接受你的催眠指令,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而且结果并不确定的事情。今天我想跟诸位介绍的,就是另一种看起来与‘眠’这个字毫无相关的催眠方式:清醒催眠。它不需要绕过对方意识的防卫机制,也能使那个人自然而然地接受你的暗示,进入催眠状态,忘记自己本应身在何处,忘记你医生的身份,甚至忘记你是谁。”

温情从后门悄悄进入礼堂的时候,魏婴正开始他讲座的正题,俊美凌厉的年轻教授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幕。

“现在,一二三结束后,之后你就会变成一只大老虎!”一个调皮的男孩子正拿着一只怀表在自己弟弟温宁的面前缓缓晃动,催眠师的腔调学得有模有样。

可如果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她也就不必为了那些烦人的功课夜夜读书到凌晨了。

抱着看戏的态度,温情停住脚步,侧身藏在墙角处,想看看这群小家伙接下来会怎么演。

“一,二,三。”

“啊呜!”

她一向乖得仿佛小绵羊一般的弟弟突然暴起,将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男孩子扑倒在地,完全就是一副野兽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制止,却又在那一刻起不得不承认:天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于少数人身体里。

“我们都知道大脑通过脑波来进行交流,这是一种特定的频率,可以将我们的信息传送出去。而如果我们能通过人为的方式让患者在清醒时进入前面说过的theta状态,即脑波频率在4-7Hz之间的高度放松状态,那就能进入并参与对方的潜意识。因为在这个时候,即使患者极具批判性思维也几乎不会拒绝任何暗示。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如果想在患者清醒且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通过人为方式让他们进入theta状态,就意味着要将患者暴露于这样一个环境当中,那么同在一个环境里的医生会不会同样受到影响呢?”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魏婴挑眉笑了下,丝毫没有感到为难的样子,“答案是会。”

这个答案引起了听众的一片哗然,须知道医生若要治疗病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必须保持意识清醒,对于心理医生尤其如此,因为他们面对的,正是意识上出现了困难的病人,如果医生和患者同时进入高度放松的theta状态,那岂不是意味着病人也可以进入医生的潜意识,将不够正确,甚至病态的想法写入其中?

“所以,”讲台上那个人显得骄傲又自信,“这种疗法只有少数非常专业而且高度坚定的医生才能完成。”

说完,他又补充了句:“之前你们或许曾经看到过一些失败的案例,但那并不是疗法本身的错误,而是这些人根本就:不自量力。”

听到这里,温情不禁叹了口气:这家伙,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02

讲座结束后,温情在后台找到了魏婴,后者过犹不及地避开那些追随着他想要签名的小姑娘,也不管她们委屈的小脸,径直朝温情走了过来。

“不错啊你。”温情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魏婴的胸口。

“都是情姐姐调教得好。”魏婴故意觍着脸蹭回去,明明快要奔三的人了,在温情面前还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

“就你嘴甜!”

“那是,”魏婴恬不知耻地接受了温情的夸奖,下意识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想想又放了回去,“情姐姐找我什么事?”

“是阿宁,”温情叹了口气,“他最近遇到了一个特别难搞的病人,看过好多医生都没用,我自己也试过几次,思来想去,只能来找你了。”

“哦?”像所有的天才一样,魏婴一听到难题便来了兴趣,“是什么情况?”

“你听过阴阳眼么?”

“哈哈哈,是妄想症吧?”

“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温情的脸色变了变,“你知道几年前我曾经因为意外跌倒流掉过一个孩子吧?”

“嗯…….”

“他坐在我对面的时候,非常刻意地避开了我的脚踝,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什么意思。”

“他怎么说?”

“他说,每一个因为意外而不能来到人世的婴儿都会用尽全力去寻找自己的父母,一旦找到,他们就会牢牢抓住,再也不松手了。”

“但那跟你的脚踝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不知道,那次流产后,我的脚踝就一直隐隐作痛,好像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在睡觉时如果不小心将脚伸出床外,第二天早上脚踝处就会有一圈淡淡的淤痕。”

“或许是那次意外留下的后遗症?”

“也许……”温情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将车钥匙丢给了魏婴,“听说附近有家新开的餐厅不错,我身上揣着个小家伙不方便开车,你载我去吧。”

魏婴的身体僵了下,一向敏捷的他在面对如此近距离抛过来的钥匙时竟然没有接住,任由它啪地摔在地上。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捡起那串车钥匙还给温情,撒娇道:“情姐姐,咱们还是走着去吧,运动一下有利于顺产哦。”

03

新病人同他预约的时间是深夜,据说他总是会在这个时间段遇到鬼,所以觉得在病发时来看大夫会更有利于诊断。

魏婴看了看表,一口喝光助手绵绵为他准备的咖啡。

这次咖啡的味道稍微有点奇怪,或许是换了新的牌子,作为一个直男的魏婴没有多想,把杯子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因为许多病人都是社会名流,为了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魏婴的诊室设在夷陵市郊一处有着百年历史的小洋楼,四周荒无人烟,连只野猫都没有,足够隐蔽,但也足够难找,病人像今天这样迷路迟到的事情,以前也曾发生过。

就在推开门的刹那,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像是有人把空调温度设到了最低,寒意仿佛某种阴毒的生物从脚底沿着小腿一路爬上魏婴的肩膀,惨白的月光中,一个背影有些眼熟的青年正沉默地站在那座古董立钟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婴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观察机会,便没有出声,脑中略微的倦意使他不由自主地抱臂靠上了身后的木门,静静望着古董立钟的指针,等待着青年下一步的动作。

不一会儿,青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伸手打开钟面上的玻璃罩,漂亮的手指慢慢抚上指针,用力掰了三下。

咚——

立钟报时的响声惊醒了魏婴有些困倦的神经,那个颀长的青年转过身,笑着朝他伸出手:“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江芜。”

表情温和,神态理智,动作行为都没有任何异常。

这种病人,往往是最难搞的。

04

魏婴倒了一杯水递给坐在沙发椅中的江芜,后者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来,右手无名指上素淡的铂金戒指吸引了魏婴的注意,他笑着调侃道:“恋爱中?”

“是的。”江芜的皮肤很白,白到透不出什么血色,但握着玻璃杯的指尖却微微红了起来。

“啧,看来你深陷其中啊。”魏婴也坐进了对面的沙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江芜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声音稍稍低了一些,“非常可爱。”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魏婴拿笔在手中的记录本上写了两下,“看你如此温文尔雅,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御姐呢。”

“不,”江芜否认道,“他不是女孩子。”

“啊,抱歉抱歉,”魏婴伸手摸了一下鼻尖,掩饰推断失误所引起的尴尬,“是我先入为主了。喜欢一个人跟性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说起来,我少年时代也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魏婴认真地想了想,可是或许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唤起关于这个人长相一星半点的回忆:“我,不太记得了。”

“嗯。”江芜的眼睛看向手中的玻璃杯,没有接话。

“你们关系一定很亲密吧。”

“是的。”

“他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魏婴放下笔,有些疑惑地道,“一般情况下,精神科诊疗最好由熟悉患者的监护人陪同,这样可以更加全面的了解你的病情,毕竟个人描述总是带有主观色彩的。”

“他……”江芜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他遇到了意外。”

“呃…..抱歉。”魏婴忍下心中微微涌起的异样感,在笔记本上草草添了句:恋人离世。

“嗯。”

“那我们说说你的病情吧。”

“我觉得我没有生病。”江芜忽然把玻璃杯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小茶几上,动作过大,溅出的水落在魏婴的西装裤上,把他惊得猛地向后一躲,差点从沙发椅上摔下来。

“抱歉,”江芜立刻拿了纸巾递过来,“我不知道你怕水。”

“我不怕!”魏婴夺过纸巾迅速擦掉裤子上那一点点湿痕,“只是你的动作太突然了,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江芜点头附和,“我听说魏医生从小在云梦长大,那里遍地是水,想来应该是不怕的。”

魏婴在沙发椅上坐起身来:“怎么,你调查过我?”

“也不算刻意调查,”江芜摆摆手解释,“只是温医生向我推荐你的时候,顺便提了句而已。”

“哈哈,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是单身?”魏婴心里的不适感消失,又回到了那副略带玩世不恭的样子,“而且你长得很像我的梦中情人。”

江芜的动作明显一僵,略带生硬地答道:“不要再开玩笑了,魏医生。”

“好吧。”魏婴把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舒舒服服地靠进沙发椅中,笑着望向江芜的眼睛:“那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好,”江芜也明显放松下来,沉吟片刻,道:“魏医生,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么?”

“我是个无神论者。”

“但我真的见到过。”江芜望着他的目光真挚,不似有半点作伪,“它们有实质,有意识,甚至可以移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

真性幻觉

魏婴在笔记中记录道。

看来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江芜看着魏婴冷静的表情有些无奈:“魏医生,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魏婴放下笔,叹了口气:“江先生,医学是一门科学,科学是要讲证据的,你现在跟我说你能见到鬼,但又没有举出证据,我确实很难理解你所说的情况。”

“.…..”

“不然,你跟我讲讲你‘见鬼’的经历吧。”

“好。”江芜顿了顿,开始讲述起了他的故事。

(为了便于理解,以下将直接引用他说的话)

05

我少年时代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就称他们为N和Y吧。        

N身材高大性格刚正,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Y则恰恰相反,他身材娇小,为人灵活,最主要的是,脸上似乎天生带着笑意,就算和人吵架,也像是在闲聊一般,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看到过他生气的样子,除了在N的面前,那个大个子简直就是Y的克星。

我和N因为家族世交的关系,小学就认识了,后来到了初中又遇到了Y,便结为好友,感情甚笃。

我们一道读书、出游,无话不谈。

那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了。

后来我出国读书,和他们的联系便少了一些,又或许他们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所以不愿意和我分享,总之,等我大学毕业回国的时候,这两个总是吵个不休的冤家已经在一起了。

虽然总有些人说他们一点也不般配,人生追求也相差甚远。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讲,N和Y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看到我最好的两个朋友能在这个世上相依相伴,相互扶持,我觉得特别满足。

虽然Y总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其实是非常爱N的。

只要N不提他的出身,从心底里尊重他。

而N虽然总是管这管那,对Y的一些行为总是看不顺眼,但那都是因为他真的很爱Y,想抹去成长环境对他造成的污染,让他回到正道上来。

他们俩出柜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都很高兴,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到最后我整个人都迷糊了,N和Y又吵起架来,恍惚中我还听到了重重的响声,或许是他们吵架时从楼梯上推了什么下去。

第二天早上道别的时候,我发现Y身上多了一些青紫的淤痕,腰也有些酸软的样子,刻意跟N保持着距离,碰也不许他碰。

N这家伙一向下手没个轻重,我想他在床上应该也是如此,对于家事我不便多言,只得含蓄地嘱咐了N几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此后我就回去读博士了。

在我读博二的时候,N通知我说他想跟Y要到我所在的国家结婚,然后回国举行婚礼,作为他们最好的朋友,我自然也很激动。

一切都很顺利,N还买了巨额人身保险,把受益人填成Y,以性命作为对他的求婚礼物。

但就在婚礼前天晚上,N突然失踪了。

06

“失踪?”魏婴出声打断了江芜的叙述,“他后悔和Y结婚了么?”

“不是,”江芜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他被杀了,尸体被切成一块一块分散各处,我弟弟当时还是法医专业的学生,他花了很长时间,最后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才把它们寻回拼凑起来,找到了凶手。”

“我不明白,”魏婴突然感觉脑海中一片混乱,像是有人向积了厚厚一层淤泥的池塘里丢了一颗石子,被搅乱的泥沙翻涌上来,打乱了他原本的思路,让他不免有些急躁,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循序渐进地引导患者自己说出问题的答案,而是单刀直入地问道,“这跟你能看到鬼有什么关系?”

“原定婚礼的那天早上,我看到N了,他就站在Y的身后,看上去非常愤怒。”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是的,所以,我想我见到了鬼。”

“会不会是你太期待他们结婚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那不是幻觉,”江芜原本温和的声音顿了顿,“我看到了N的死状。”

“死状?”

“对,N原本一直跟在伤心得几乎快要站不稳的Y身后,在看到我以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各处开始流血,像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割开,那些不规则的形状,跟最后找到的尸体碎块几乎完全相同。”

“有时候,人们会根据结果下意识地修改自己的记忆,你该不会是在看到尸块后,才想起你曾经在那天见过N吧?”

“不是,我有证人。”

“证人?还有人跟你一样看到过死去的N出现在Y的身后?”

“他们没有看到,但那天晚上我曾跟他们说过自己见到了当时还是失踪状态的N,浑身是血,满面怒火地站在Y的身后。”

“哦,”魏婴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时间已经很晚了,虽然不久前才刚刚喝下一杯咖啡,但他还是感到注意力有些涣散,这种状态不利于他同高智商的病人斗智斗勇,所以经验丰富的魏医生及时打断了江芜的倾诉,“那下次你把他们俩都带来吧,我们可以一起聊聊。”

“他们中的一个现在就在这里。”江芜的眼睛忽然转向魏婴身后,好像那里真的站了个人一般,引得魏婴也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虚无的黑暗。

是妄想症开始发作了。

意识到这一点,魏婴身上好战的因子立刻被激发起来,困意也好像暂时退却,他打起精神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的弟弟。”

“哦?”魏婴对于这个在之前故事中出现过的法医很感兴趣,“他长什么样子?”

“跟我一模一样。”

“可是从你之前的叙述来看,他跟你至少相差五岁,”魏婴试图通过提问来打乱江芜的思路,“为什么长得会一模一样?就算双胞胎,只要不是同卵,相貌上也会有一定差别。”

“但他确实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小时候的我。”

“嗯,”魏婴配合地点点头,手中笔却在弟弟旁边打了个问号,看来等下要让在白道手眼通天的聂家帮忙查查,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弟弟,还是把幻觉中幼年时代的自己,当成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弟弟。

不过,他说的这个碎尸案,自己倒好像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

到底是在哪里呢?

魏婴决定等会儿找个机会去给聂怀桑打个电话。

07

哗啦啦的水流盖住了通话的声音,聂怀桑的效率很高,在接到短信后不一会儿就查到了魏婴所需要的信息。

只是他所处的位置似乎因为天气原因信号不佳,电流咔哒声总像某种背景音一般有规律地响起。

“清河正在下大雨,我这可是冒雨为你趟这趟浑水的,鞋子都湿透了。江芜没有弟弟,他出生在水乡,并不是江氏夫妇的亲生儿子。他的父母被人设计,驾车坠河身亡,而江芜则是在河边乱草堆中被人捡到的,具体档案我已经传给绵绵了。至于你说的碎尸案,这里面水很深,在你说的那个时间段,我能查到的一共有五起,但发生在同性情侣中的就只有一个,原因是长期酒后家暴,凶手不堪忍受,失手杀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个案子就是江芜自己破的啊…..”

“原来如此。”那种略带嘲讽的自信表情又回到了魏婴脸上,“多谢啦!”

“嗯……”电话那头的聂怀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补充道,“关于那个江芜,你要小心,他能看到……”

魏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洗手池的水在他讲电话的时候溢了满地,几乎快要碰到他的脚尖,天旋地转无法呼吸的感觉瞬间压了过来,他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身处海底,连求救声都发不出来,颤抖着丢掉电话转身想要逃出去,却发现门不知何时被锁,怎么都打不开。

眼看着水就要淹到脚后跟,卫生间的灯却不知为何突然熄灭了,未知的黑暗比已知的危险更加让人恐惧,魏婴整个人贴在门上,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说了句:“阿澄别怕,我在。”

瞬间,像是突然从虚拟回到了现实,卫生间里干净明亮,魏婴的手机仍握在他自己手上,只不过被汗水浸湿,聂怀桑的呼唤从那头传过来:“魏婴,魏婴,你没事吧?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魏婴用衣袖蹭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接起电话:“能听到。”

“你刚才怎么了?”

“我没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洒脱一点,“是你家信号不好。”

“关于那个江芜……”聂怀桑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江芜的声音:“魏医生,你还好吗?”

“等下再说,你先把资料传给我。”

“哦,好的。”

08

从卫生间出来,魏婴没有回到治疗室,而是去了绵绵所在的资料室。

“魏医生,”魏婴刚刚准备敲门,就接到了绵绵隔着门递过来的一沓材料,“这是聂先生刚刚传过来的。”

“这次速度倒挺快,”魏婴嘲讽地笑了笑,“平时不是一问三不知的吗?”

“可能……”绵绵绞尽脑汁地替他想理由,“可能正好在手边吧?”

“啧,”刚看了第一页,魏婴就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这家伙做事情不靠谱,资料上连张照片都没有。”

“呵呵,是啊。”绵绵也跟着笑了笑,催促道,“魏医生,你快回去吧,别让病人等急了。”

“嗯。”

09

魏婴在进门前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这有可能是病人在放松状态下的一种表现。于是他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从门缝里观察着江芜。

门里的江芜看上去很正常,却也很奇怪。

他的表情和神态都很正常,看上去正拿着一张纸巾给一个满身是水的人擦脸。

如果他面前当真站着一个人的话。

可惜那里没有人。

看了一会儿,见江芜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魏婴轻咳一声推开门,返回了治疗室。

“魏医生,你回来了。”听见声音的江芜装过头朝他温柔地笑笑,手里拿着的纸随手团成一团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

“嗯,咱们继续吧。”魏婴在椅子上坐下,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看垃圾桶里那个小纸团,它吸满了水,湿乎乎的趴在紫色垃圾桶的底部。

像一具被泡涨了的尸体。

脚下地板突然传出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木板使劲儿朝他的脚心敲了两下。

魏婴浑身一震,把脚稍稍抬离了一下地面,感觉自己在江芜面前有点奇怪,于是又迅速把脚放了回去。

“魏医生,怎么了?”

“没事,我们继续。”魏婴摆摆手,眼神像是被江芜手上的戒指吸引,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可以把它借我看一下吗?”

“可以。”江芜顿了顿,将戒指取了下来,起身弯腰,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魏婴的掌心。

而就在他弯下腰的刹那,一枚被细软银链穿过的铂金戒指隐隐约约地从他的领口显露出来,又被他立刻起身遮了回去。

尽管那枚戒指的位置非常隐蔽,但魏婴还是一眼看清那是一枚与他手上这个完全相同的戒指。

呵呵,情侣戒戴在一个人身上?

魏婴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抹轻蔑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

但他还不打算立刻就使用这个线索,毕竟失手之后是人类警惕心最强的时候。

于是他假装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只把玩着那枚小小的戒指,戒指漂亮素净,很适合皮肤白皙细腻的人,内环刻着一个小小的江字,想必是江芜的,那么他脖子上戴的那一个应该就是属于那个遭遇意外的恋人。

他一定很爱那个人,魏婴没头没尾地这样想着,即使那个人离他而去了,还是将他的名字放在胸口珍藏。

一股莫名的憋闷感涌上了心头。

魏婴摇摇头驱逐掉这个奇怪的想法,把戒指还给江芜继续道:“刚刚我进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江芜无奈地笑笑,“毕竟你是个无神论者。”

“那你也可以说说嘛,”魏婴朝江芜扬了扬下巴,“万一你说服了我呢?”

“唔……”江芜思考片刻,同意了魏婴的建议,“我刚才看到了我弟弟。”

“哦?他也在这个房间里?”

“是的,一直都在。”

“那么他是什么样子呢?”

“他浑身都被水浸透了,湿漉漉的,我担心他会着凉,于是拿了一些纸巾给他擦脸。”

说到纸巾,魏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垃圾桶里那一坨湿透了的纸,像是真的擦过什么被水浸透的人一般。

不知何处传来滴水的声音,待魏婴想仔细听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于是他打定主意不去想它,努力把心思都放在面前的病人身上:“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比我小五岁,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眼睛的颜色和性格略有区别。他的眼睛是琉璃色的,性格比较淡漠,不爱和人说话,也没有朋友,但我总能在心里听到他的想法。朋友开玩笑说,我简直就是个读弟机。”

切,怎么会有人能听到别人内心的想法,吹牛都不带打草稿的。

“在弟弟出生前,你有遇到鬼的经历么?”

“我不记得了,”江芜摇摇头,“弟弟出生的那一天,大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母亲那边,没有人来管我,结果我一个不小心就跌进了池塘里,差点溺死,被捞上来之后又发了好久的高烧,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你发烧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或者做过奇怪的梦?”

“我那时候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和弟弟不要有事。”

“为什么不为自己祈祷?你不是差点溺死么?”

“我母亲身体不好,怀弟弟的时候,几次都差点流产,自己的性命也多次受到威胁,医生甚至劝她拿掉弟弟,但是被母亲拒绝了。”

患者过于期待未降生的弟弟,形成幻觉。

魏婴在记录本上写道。

“那么,可以给我看一看你弟弟的照片或者你们兄弟的合照么?”魏婴决定从这里入手解决江芜的问题,“你能一眼看出他的想法,肯定跟他感情很好吧。”

“是的,我们感情很好,”江芜点点头,“但我身边没有他的照片。”

“为什么?”

“他已经离开人世了。”

“.…..”

“每当看到他的脸都会让我感觉非常痛苦,所以我把有他参与的照片和影像都收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请讲。”

“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这个人,可能从未存在过,他只是你的另一个人格。”魏婴放下笔,目光直视江芜的眼睛,“所以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顿了顿,魏婴又补充道:“你们或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要知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真正听到另一个人内心想法的。”

“不可能,”江芜立刻否认,“他还破了分尸案,上了报纸。”

“你是指这个么?”魏婴从资料中抽出一张旧报纸的影印件,“江先生,你看看上面写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清河杀人分尸案”调查在江芜博士的帮助下终于取得重大突破,嫌疑人金某某的真实身份被确定,警方顺利在赴日航班登机口将其抓获。

“不可能!”江芜把影印件丢到一边,“不可能是我!”

“就是你,江先生。”魏婴慢慢捡起那张掉在地上的纸,站起身来平静地看向显然已经有些慌乱的江芜,“那个金XX就是你的朋友Y,你不肯面对挚友杀死挚友的现实,但内心深处其实隐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你就把这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交给了你的副人格,调查案件,找回真相。”

“.…..”

“你从内心深处对他们的爱情并不看好,所以在叙述时才添加了那么多细节和主观看法来强化欺骗自己的谎言。Y身上的伤并非来自于情爱,而是极其严重的家庭暴力,他曾经通过抱怨试图向你求救,但你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秀恩爱的一种方式。你一直在努力维护一个完美的世界观,不容许有半点遗憾,如果弟弟未能降生,那就创造一个出来,如果挚友的感情扭曲,那就美化他们的关系。我说的对么?”

“不对……不是这样的……”江芜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抵在额前,像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与自己精神上的支持,“我弟弟,他是真实存在的……”

“哦?”魏婴略微歪了一下头,仿佛一个寻求真相的小孩子般疑惑道,“那你有什么证据么?”

见到江芜低头不语,魏婴好心启发他道,“比如帮他查案的那个朋友?”

听到这句话,江芜抬起头,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魏婴本能地觉得他应该明白奇怪之处或者说奇怪的原因,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仿佛有一扇门被紧紧焊死在地下深处,而答案就在门后。

“那个朋友,跟你弟弟是什么关系?”他不知怎的就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是我弟弟的恋人。”

“那他一定跟你弟弟的关系非常亲密,不然你下次把他带来吧?”

“他现在,”江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魏婴,“就在这里。”

“他也已经死了?”魏婴不知怎的,突然感觉背后一寒,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鬼似的,这种联想让他很不舒服,于是打趣道,“江先生,你的故事里死人可真多啊。”

“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江芜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魏婴,“但我确实没办法带他来见你。”

“那好吧,”魏婴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回他的沙发椅,随手在纸上添了句“精神分裂可能”,然后继续问道,“他和你弟弟是怎么认识的?”

“我的弟弟,他的恋人和我爱的那个人,他们从小便在一起读书。”

“哦?”一种属于心理学家的强烈预感出现在魏婴心中,让他不由得问道,“那你可以跟我讲讲他们的事么?特别是,你的恋人。”

毕竟,可能只有那个恋人真实存在过。

“好。”

10

我的恋人与我弟弟的恋人是兄弟,他们两个从小就和我弟弟在一个班级读书,算是发小,而我比他们高好多个年级,平时并无交集。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们两个是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那个夏天我一时无事,就答应叔父帮世交家刚刚上初中的小孩子们辅导功课。我弟弟一向很讨厌陌生人到家里来,可那次却反常地以他也需要补习为由让我叫那两个小孩子到家里来。

我心里有些好奇,便答应了。

等见到那两个小孩子时才明白,原来我的弟弟喜欢其中的一个。

作为兄长,我自然愿意帮他同喜欢的人独处,所以时常带着另一个小孩子出去玩或者在自己的书房给他开小灶。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除了因为想帮助弟弟与喜欢的人独处,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很喜欢那另一个小孩子。

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爱,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圆圆的杏眼疑惑地望着你时就像忽然从林中探出头来的小鹿。这双眼睛那么可爱,就算是板着脸生起气来,也带着某种撒娇的意味,使得他成年后不得不装得百倍强横,才能把这种天生的气质掩盖下去。

而比长相更可爱的,是他的性格。他总是装出一副凶蛮霸道的样子,可心却比谁都软,明明自己也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若是对伤害他的人也有一点点亏欠,便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嘴巴常常硬得要死,一点都不肯饶人,却总是被自己的身体出卖,如果一不小心欺负过头了,就会不自觉地红了眼眶,甚至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流下泪来。人说刚极易折,可他却不是,不论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能迎难而上,甚至愈挫愈勇。

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初见时那个稚气未脱却又不肯服输的小孩子,而这个小孩子却又总是能够做出超乎我想象的成就。

我是个愚蠢的人,花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我喜欢他这个事实。从前我一直觉得弟弟不善表达,直到大学毕业才让喜欢的人意识到这份爱恋的存在,后来我才明白真正不善表达的是我自己,因为在同样漫长的时间里,连我自己都没有了解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何在。

11

“可以问一下,你的恋人叫什么名字么?”

“阿澄。”

魏婴想用笔记下对方可能会说的答案,但手指不知为何不听使唤,在那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突然抖得厉害。

漂亮的紫色钢笔一不小心,就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木质地板上,溅出血一般形状的墨迹。

他立刻弯腰去拾。

“魏医生,你没事吧?”江芜也伸出手去帮魏婴捡笔,指尖恰好碰到魏婴的手背,后者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漂亮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

江芜微笑着眨了眨眼,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轻轻颤动。

12

周围是一片嘈杂的人声,他被拽住后领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慌乱之中丢上一艘小船。

小船迅速被激流带走,一个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厉声朝他喊道:“魏婴!你给我听好!好好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知道不知道?!”

随后是砰的一声枪响,血液在火光中溅出墨迹的形状。

13

“呼——”魏婴挣扎着醒来,正对上江芜那双温柔得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不安的眼睛。

“你没事吧?”

声音从上方传来,这个时候,魏婴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江芜的腿上。

两个男人做出这么暧昧的姿势,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立刻挣扎着起身,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诊疗现在结束,时间太晚,下次再来吧。”

“可是……”

“没有可是!我要休息了!”魏婴怒视着江芜,“而且,收起你的小把戏!”

“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江芜礼貌地站起身,“只是,我并没有耍什么把戏。”

“你敢说没有?”魏婴愤怒地转身抓住江芜的衣领,“别以为你看过很多心理医生,有了些催眠的经验,就可以随随便便班门弄斧!”

“魏医生,”江芜黑沉沉的眼睛此刻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这么说......你刚刚,是进入了催眠状态么?”

“我……”魏婴刚想辩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跳进了自己挖好的坑中,根本无力回天,梗得说不出话来,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江芜。

“那么,魏医生,”江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吗?”

“我梦见……”魏婴刚想回答,忽然又住了嘴,转过头警惕地看着江芜,“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梦中呼喊的那个名字,它属于我的恋人。”

“你是说,”魏婴的声音变得非常干涩,“江……澄?”

“是的。”

“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魏婴的头有些痛,他好看的眉眼因为痛苦下意识地皱成一团,让人想要替他用吻抚平,江芜忍耐着这种冲动劝导道,“你知道的。”

“谁说的?!我不知道!”

“我弟弟说的。”

“他在哪里,你让他出来啊!”

“他,就站在你背后。”

那一瞬间,魏婴突然不敢回头了。

因为他听见了水滴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啪嗒

啪嗒

啪嗒

离他越来越近

有几滴水甚至落到了他的头顶,沿着额头缓缓流过鼻尖,落在地上。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14

被未知之物逼迫到这个份儿上,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魏婴闭目吸气,心下一横,猛然转身,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身后空空荡荡,窗口吹入的微风轻轻撩动乳白色的窗纱,与溶溶月光交相辉映,看上去一片静谧。

“现在,”江芜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魏婴恼羞成怒,转身一把推开江芜,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你想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吧,我要休息了。”

江芜像是早就料到魏婴会有这种反应,平静地顺势靠坐在窗口处的书桌前,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魏婴打开门,外面是一片黑暗。

15

漆黑的山洞中,两个少年紧紧依偎在一起,连呼吸都努力压制着,周围只能听到钟乳滴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丛手电的亮光忽然撕破了黑暗,一个面貌凶恶的男人大喝一声:“搜!”

火光立刻分成几队,流向山洞各处。

“温……唔!”年龄较小的那个少年一见男人的脸就要叫出声来,被另一个反应敏捷地抱进怀里捂住嘴,“嘘——”

搜查进行了很久,但这被地下暗河腐蚀处的山洞地势复杂,两个少年身形又瘦,最后竟然险险避了过去,望着重新黑下来的山洞,大一点的那个少年松开对怀中人的钳制,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装出一副盖世英雄的模样:“师兄会一直护着你的。”

“咳咳….滚!顾好你自己吧,我才不用你保护!”

画面一转,已经长大成人的师弟狠狠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坠入了无穷深渊当中。

“不!!!!!!!!!!!!!”

16

魏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仰面平躺在一艘小船里,天空灰蒙蒙的,像被罩在云雾之中,而江芜则坐在船头上,温柔地望着他。

他的头很痛,挣扎了半天才在江芜的帮助下起身,身下小船似乎漂浮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水潭之中,水面一望无际,水面上是忽聚忽散的雾气,什么都看不真切。

“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

“水,婚礼前夜,死亡,兄弟,分尸案,恋人。”

“……我想起来了……”                         

“你是谁?”

“我是魏婴。”

“你知道蓝湛是谁吗?”

“是我过世的恋人。”

“那么江澄是谁?”

“他是我的师弟,我承诺过要好好护着他的,”魏婴的眼神放空,手指却紧紧抓住船舷,指甲甚至稍稍嵌进粗糙的木板当中,“但我没能做到。”

“你做了什么。”

原本忽聚忽散的轻薄雾气开始变得凝重,光滑如镜的水面也泛起一层大过一层的波纹,小船被推得晃晃悠悠

“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雾气像是有了实质似的令人难以呼吸,潭中不知从何处涌起波涛,几个大浪差点将小船掀倒。

“现在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忽然之间,阴云密布的天空划下闪电,好像有什么巨兽要从深深的潭水中苏醒,巨大的力量从潭水中冲出来,掀翻了小小的木船。

把所有的一切都吞进了冰冷的水中。

17

剧烈的头痛迫使魏婴不得不睁开眼,一瞬恍惚后,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一辆小轿车里面,而轿车正在深夜漆黑的江水里缓缓下沉。

求生欲迫使他迅速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接着去推昏迷在副驾驶上的江澄:“醒醒,快醒醒!这车要沉了,咱们得赶快逃出去!”

“嗯?”黑暗中被叫做江澄的青年看不清面容,声音含含糊糊地回道,“什么沉了?”

“车子,我们坐的车要沉了!”

“哈?你这个智障,”那青年嗤笑一声,“车子好好地开在路上,怎么会沉?”

“我喝多了,咱们从桥上掉下来了,”魏婴来不及跟这个醉鬼解释,忍着强烈的头痛伸手去解江澄的安全带,“你别问这么多了,赶紧解开安全带快点走,不然咱们仨都得死在这里!”

或许是车里涌进来的刺骨冰水激活了江澄的神经,又或者死这个字吓到了他,刚刚还被撞得迷迷糊糊的青年瞬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去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而是看向后座:“蓝湛!蓝湛你没事吧?!”

后座一片寂静,被称为蓝湛的那个青年一动不动地浸在冰水当中,不知死活。

这可吓坏了江澄,他顾不上自己的安危,伸长了手努力去够蓝湛,想把他拉到自己这里来。

就这短短几十秒的功夫,轿车下沉的速度明显加快,魏婴有些着急地拍开江澄的手,“都这个时候了还黏糊个什么劲儿!赶紧把安全带解开,咱俩才能带着他逃出去!”

“对!”江澄如梦方醒,一手抓住蓝湛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到水下,努力地想要解开安全带的扣子。

可不知道是塑料在寒冷的冰水中收缩卡住了锁扣,还是两个人太过慌张,又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方向,车内水位越升越高,但卡扣却牢牢锁住,根本无法打开。

车内气氛一时紧张起来,冰冷的江水渐渐漫过两人的胸口,魏婴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他的手颤抖着去拽那卡得死紧的安全带,希望能徒手将他拽断,然而连车祸这样巨大冲击都没崩断的高强度纤维,人手怎么可能对它造成什么损坏,只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师妹,阿澄,”黑暗中被安全带卡在座位上的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见他依旧无知无觉地继续跟那安全带较劲,白白消耗自己逃生的时间,正色道,“江澄你给我停下来!!”

“闭嘴!要死一起死!”

“谁要跟你一起死!?”那个人趁他晃神,把他的手从安全带上一把拽了下来,放到自己手心,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听我说,师兄当年答应过虞夫人会一直护着你的……”

“咳咳…”他被没到口鼻处的冰水狠狠呛了一下,”滚!顾好你自己吧,我才不用你保护!”

“!!!”

那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一句话,把他从本就撞坏了的车门中推了出去,车子和那个人自己则因为反作用力加速下沉,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深夜的江水当中。

18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魏婴漂亮的眼睛开始变红,眼泪仿佛不受控制般,一颗接一颗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我….我看到……”

“别怕,”江芜俯身下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温柔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脊背,“我在。”

魏婴的身体在江芜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声音虽然带着哭腔,理智上却正常了很多:“我…….抛弃了自己的兄弟…….我没有父母,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你是谁?你的兄弟是谁?”

“我是魏婴,我的兄弟是江澄。”

“不对,你再想想。”

“我是魏婴!”魏婴突然之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一把推开江芜,在身上慌乱地翻了半天,像是找到救星般掏出一张身份证件,“好好看看,上面写的谁的名字?!”

俊美到有些凌厉的青年相片旁,姓名一栏真真切切地填着:魏婴。

“那么,请你告诉我,”江芜双手钳制住魏婴的肩膀,“为什么记忆里的江澄,会叫你师妹呢?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救蓝湛?你的母亲当年,到底交代了谁,要一直护着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婴扶着门板颤抖着站起身来,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江芜,瞳孔中隐隐约约透出深紫的颜色,那是他极其愤怒的表现,“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说完,手臂直直地指向门口,不会有比这更直白的送客了。

“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江芜一贯温和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抓住魏婴的手臂,将扣到手腕处的袖扣大力扯断,把那条袖子一拽到底,露出下面满是伤痕的手臂,有些地方新伤叠着旧伤,稍一触碰就会流出血来。

“你不走是吗?”魏婴反手抓住江芜的胳膊,拽着他往一楼车库走去,“我送你走!”

19

魏婴的车库就在诊疗室正下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连门锁上都落了一层灰,好在车子的质量不错,虽然启动时遇到了点困难,但还是顺利打着了火。

魏婴把沉默不语的江芜按在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就在车子离开山间小路将要开上大桥的那一刻,江芜望着后视镜像是突然看到一个熟人似的唤了声:“魏婴?”

驾驶座上的魏婴立刻转头去看后面,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魏婴冷笑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不要告诉我,你又看到了鬼。”

江芜没有听见他的嘲讽,只盯着后座看了半天,最后默默答了句:“好的。”

“你又听到了什么鬼话?”魏婴鄙夷地看着一脸郑重的江芜,“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魏婴说,他和蓝湛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砰!

急速行驶在大桥上的轿车突然失去了方向,一头冲出桥栏,直直地栽进了江水当中。

20

据说人死之前自己一生的所见所闻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

魏婴看到了年轻时的父母,总是温柔包容的姐姐,三只雪团似的小犬,建在莲花湖中的庄园,然后随着一个人的到来,他又一一失去了它们。

可他并不后悔,因为这个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也是最后的亲人了。

“醒醒,阿澄,快醒醒!”是久违了的声音,江澄睁开眼睛,后座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很久都没有见到的人,一个他思念多年的人,“车子要沉了,你快点跟蓝涣一起逃出去。”

“车子要沉了?”江澄迷迷糊糊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连忙去拉副驾驶上的蓝涣,“蓝涣,蓝曦臣,你特么的快醒一醒,车子要沉了,咱们得赶紧出去!”

然而那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地浸在水里,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温柔地回应他。

“这样,”江澄一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一边回头看向后座的魏婴,“你先走,我得把蓝涣一起带出去。”

“好,我来帮你。”

然而那锁扣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任两人如何努力,都无法解开分毫。

“你就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眼看着冰水就要没到车顶,江澄想都没想就要把魏婴推出了车外,“你先给我上去!”

“那你呢?”

“不用你管!”

“不行,我是你师兄,我一定要护着你!”

“滚!谁特么要你护着!”江澄使劲大吼,“老子铁骨铮铮,顶天立地!”

“那你跟我走!”魏婴见劝说不了,就伸手来拉他,被江澄一把拍开,“蓝涣还在这里,我不能抛下他!”

“但如果,如果…..”伶牙俐齿如魏婴,一时也说不出那个字,但江澄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他握住魏婴的手,定定地看着他,在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出车门前大吼了一句,“那就替我活下去!”

打开的车门带来大量水流,车子迅速地在黑漆漆的江水中沉了下去,强烈的震动使蓝涣清醒过来,他挣动了几下发现自己被卡在座位上,立即转身去推江澄,“阿澄你快走。”

“我不走,”江澄倔强地握着他的手,“你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能去。”

“那你恨魏婴吗?”

“怎么会?”江澄奇怪道,“我救他还来不及。”

“你怕死吗?”

“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魏婴,也是一样的。”

冰冷的江水瞬间吞没了两个人。

21

“曦臣哥,这一切都怪我,”聂怀桑满头是汗,站在病房门外后悔不迭,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昨天晚上我也参加了江澄的单身之夜,可惜喝到一半就先走了,如果我当时留下来,或者让他们一起跟我叫代驾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依旧穿着新郎礼服的蓝涣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静静地望着病房里躺着的那个人。

那个人原本今天要跟他结婚的。

他的弟弟是伴郎,

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则会牵着那个人的手,将他送到自己身边。

这是他幻想了许多年的场景。

但是,从此刻起,一切都不可能了。

更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江澄醒来后会认为自己是魏婴。

他修改了所有官方资料上的名字,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事业,转而继续魏婴的梦想。

在看到那个把自己称作魏婴的阿澄走过来的一瞬间,一向无神论的蓝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魏婴夺了舍,不然要从何解释,那双从初见起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漂亮眼睛,为什么会变成如此陌生的模样。

“你好,我是魏婴,咱们见过吗?”

22

江澄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诊疗室的小床上,他的恋人趴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你醒了?”

“嗯。”

“要….要不要喝水?”蓝涣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想去拿杯子,却被自己绊了一跤,险些摔倒在地。

“噗,”江澄虚弱地笑笑,“你怎么这么慌张,跟个傻子似的。”

“我……”

“你不问问我,想起来了没?”江澄努力撑着自己坐起身,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朦胧的光线映得他的轮廓比往常温柔了几分,“我的未婚夫先生。”

蓝涣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

“我想起来了,”江澄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蓝涣背后,边走边说,“结婚前夜的单身派对,我和魏婴喝多了,蓝湛本来没有醉,但架不住魏婴含着酒抱着他要亲亲,不知不觉间也喝进去不少,一上车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后座上。而我因为被酒精影响,开着车子失控坠下了夷陵大桥。”

“别说了,阿澄。”蓝涣转过身抱住有些摇摇欲坠的江澄,不停亲吻他的发顶,“太难过的话,就别说了。”

“我要说,”江澄抬起头,圆圆的杏眼中满满地都是他蓝涣的模样,然后渐渐被涌起的泪水淹没,“魏婴被卡在车座上,蓝湛生死不明,我努力……努力想要救他们,可是没有成功……”

“阿澄……这不是你的错。”

“你听我说!”江澄红着眼睛在蓝涣怀抱中挣扎,“我被魏婴推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沉入了水底!”

“那魏婴推你出来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江澄的情绪有些混乱,他的身体开始发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但最终还是努力说出了那句话,“他说:那就替我活下去!”

说完,整个人倒在了蓝涣怀里面。

魏婴从来都没有恨过我。

他死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

22

“说真的,我简直太佩服蓝涣了,”温情看着监控器里的两个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转头对一旁的聂怀桑道,“一个对心理学完全一窍不通的人,居然能为江澄做到这一步,甚至战胜他,这是怎么做到的?”

“绵绵不是给江澄下了药么?”聂怀桑疑惑道。

“小聂先生,我放的又不是小说里的蒙汗药,”绵绵捂着嘴笑了笑,“用于精神科诊疗的药物,只能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我放在江医生咖啡里的东西,只能让他的意识涣散一些,更容易进入theta状态,但最重要的还是医生的治疗。”

“啧啧,”聂怀桑不由得也感叹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看来我又有梗可以写了。”

“你大哥和你嫂子还不够?”

“我哪敢,当初嫂子为了在温家面前保护我哥,两个人瞒着我搞假死分尸的时候我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我已经是个外人,没什么地位啦。”

“知道就好。”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聂明玦一边帮金光瑶脱下沾了雪的外套,一边头也不抬地教训道,“也别用一问三不知的账号写。”

“大哥!”聂怀桑下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你怎么知道?!”

“阿瑶知道,我就知道,”聂明玦看都不看他,低头在金光瑶被冻得有些红的侧脸上亲了一下,“我们阿瑶什么不知道。”

“哈哈哈,”温情碰了碰一旁弟弟的胳膊,小声八卦,“看来聂怀桑在家里的地位确实很低啊。”

“哈哈,姐姐说的没错。”

23

太阳即将升起的那一刻,江澄在蓝涣怀里缓缓醒了过来,他笑着看向眼前蓝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服里滑落出来的银链,把戒指从上面取下。

“喂,你是不是有一句话,欠了我许多年都没有说?”

“阿澄,我,”蓝涣的声音抖得厉害,“你愿意……同我结婚吗?”

“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儿上,”江澄把玩着那枚内圈刻着“蓝”字的戒指,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郑重其事的模样,“我愿意和你结婚。从今时起,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爱着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直到永远。”

旭日初升,冰雪消融,

涣然冰释,澄澈清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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